本報記者 周張鋒 紹興報道
“紹興酒”，中國第一個原產地域保護產品，正面臨著一場14年來最嚴重的身份危機。
“現在做酒都用自來水，河港水只用來沖洗。大家都一樣的。”6月18日中午，古越龍山的職工向《華夏時報》記者透露，享有原產地域保護產品專用標志使用權的“紹興酒”，現在已經基本放棄使用鑒湖水釀酒。
曾經賴之成名且引以為傲的鑒湖水資源，逐漸淪落到“不如自來水”的尷尬境地。而用自來水釀造的紹興黃酒，還能享受“紹興酒”原產地域保護產品標志嗎？而且古越龍山還存在信披誤導。
鑒湖水淪為Ⅴ類水
“污染已經有10多年了。主要是養殖場和小電鍍廠。”紹興湖塘街道的村干部和村民們向《華夏時報》記者介紹說，最近因為政府推行“三改一拆”和“五水共治”工作，鑒湖上游水質已經有所好轉，“但洗澡還是很危險的，有的時候身上要出紅疹子”。
6月初，浙江省環保廳通報2013年全省環境狀況，其中紹興市的鑒湖水質再次被評定為Ⅴ類。
考慮到鑒湖形狀狹長，與其說是一個湖，不如說是一條河。那么鑒湖的上游與下游之間，水質有沒有區別呢？
在紹興市環境保護局的官方網站上，最新一期的《紹興市環境質量月報》為2014年4月份，其中提到：“鑒湖水系中湖塘大橋斷面水質為Ⅳ類，水質輕度污染；鑒湖大橋斷面水質為Ⅳ類，水質輕度污染……”
本報記者近日在紹興市鑒湖主體水域周邊調查走訪獲悉，湖塘大橋位于鑒湖的西北角上游，而鑒湖大橋則位于鑒湖的東南角下游，兩個監測斷面比較完整地截取了鑒湖主體水域部分。
翻閱近期的《月報》后可以發現，鑒湖上游水質在Ⅲ類到Ⅳ類之間，下游水質在Ⅳ類到Ⅴ類之間。
本報記者查閱最近15年來《浙江省環境狀況公報》后發現，鑒湖的水質自2001年以后就急轉直下。
2001年《公報》顯示：“湖泊水質相對較差，其中鑒湖水質最好，為Ⅱ類……”
這是近14年來唯一一份“表揚”鑒湖水質的《公報》。
僅僅一年以后，鑒湖水質等級便呈現出斷崖式跌落。2002年《公報》使用圖例形式標注出全省地表水水質狀況，紹興市鑒湖主體水域部分被標注為黃色——Ⅳ類水質，下游水域部分更是被標注為紅色——Ⅴ類水質。
在此后10多年里披露的《公報》中，鑒湖主體水域的水質大多被評定為Ⅴ類，其中2010年、2011年被評定為劣Ⅴ類。
另有個別年份的《公報》表述簡略，并未直接披露鑒湖水質，但從“湖泊水質較差，其中西湖水質最好，為Ⅳ類；南湖水質最差，為劣Ⅴ類”之類的描述中，同樣可以確認鑒湖水質受污染嚴重的事實。
根據國家環境保護總局(現為環境保護部)于2002年頒布的《地表水環境質量標準》，針對國內地表水水域的不同環境功能和保護目標，規定了五類地表水水質的評價標準。其中Ⅰ-Ⅲ類屬于飲用水水源地要求，IV類為一般工業用水區及人體非直接接觸的娛樂用水要求；Ⅴ類水為農業用水及一般景觀要求水域要求。
據此，Ⅴ類鑒湖水已明顯不能適用于居民飲用水，更不能適用于釀酒專用水。
自來水釀“紹興酒”
鑒湖水，“紹興酒”賴之成名且引以為傲的水源，如今卻受污染成為Ⅴ類水，還能用于釀酒嗎？
“Ⅴ類水釀酒？這肯定不行啊！用流行的話來說，下河游泳都不行！”湖州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黃酒企業負責人在電話里笑著告訴記者，黃酒釀造用水的水質要求肯定高于日常飲用水的水質要求，“如果非要把Ⅴ類鑒湖水變成可以釀酒用水，紹興的黃酒廠需要在水處理系統前增加一座污水處理廠。”
那么，因鑒湖水而享有原產地域產品專用標志使用權的“紹興酒”，現在又是用什么水釀造的？
6月18日中午，《華夏時報》記者進入紹興市洋江東路上的古越龍山酒廠進行暗訪。
在廠區北面臨河處，記者看到了疑似酒廠取水的設備，設備用鋼橋架起，橋下為一方形水池，池中積水微顯黑色，間有綠藻繁殖。
記者隨后在附近遇到了一位正淘洗螺螄的女士，她告訴記者，這個設備抽上來的是北面河港里的水，用來沖洗地面，“但釀酒卻用的是自來水，很干凈的”。
但是為了進一步證實上述女士的說法，記者隨后在廠區內的“壇酒車間”后面，又找到了幾位穿著工作服正在休息的酒廠職工。
“我剛從那邊過來，看到那個水比較臟的！”
“哪個水？”
“就是那個取水口啊，我剛開始以為這個是用來釀酒的，后來人家說這個水……”
“不用！現在都用自來水！”
“自來水是從哪兒來的？”
“小舜江(水庫)咯！”
“那現在都不用鑒湖水做酒了？這樣做大概有幾年了？”
“哎呀，現在都這樣，10來年了，都這樣！”
出了古越龍山廠區，記者隨后又繼續走訪了會稽山紹興酒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塔牌紹興酒廠。雖然未能進入這幾個廠區，但通過對廠區周邊的村民、酒廠退休職工以及水利部門的工作人員的走訪了解到，目前紹興市的黃酒企業已經普遍采用自來水釀造黃酒。
“現在都用自來水做酒，都一樣。做‘酒娘’的時候用鑒湖水。”在浙江塔牌紹興酒廠附近，一位老伯正搖著船，在湖中打撈死魚、水草。他告訴記者自己曾在酒廠工作過10年，現在做水面保潔。
上述老伯口中的“酒娘”就是原酒的俗稱，據介紹，原先紹興酒無論浸米、蒸飯、榨酒、投料做新酒等工序都是用鑒湖水的，但是現在因為鑒湖水受到污染，只有浸米、蒸飯這兩道工序采用鑒湖水，而且一定要是山上的雪水化開稀釋了鑒湖水的污染后才可以使用，之后的工序就全部使用自來水了。
會稽山紹興酒股份有限公司的一位退休職工，也向記者證實了上述說法。
“紹興酒”的身份危機
2000年1月31日，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批準對紹興酒實施原產地域產品保護，紹興酒也成為中國首個原產地域命名保護產品。
之后，古越龍山、會稽山、塔牌、中糧、女兒紅、王寶和6家黃酒企業被批準使用紹興酒原產地域產品專用標志注冊登記(后來慢慢增加到15家)。
“汲取門前鑒湖水，釀得紹酒萬里香。”紹興酒之所以力拔頭籌獲批，最關鍵的原因便是釀酒使用的是鑒湖水。杭州市蕭山區的浙江豐潤酒業有限公司等3家企業，后來也被批準使用紹興酒原產地域產品專用標志注冊登記，正是因為其生產地西小江及其右岸河流被認定為屬于鑒湖水系的緣故。
那么，古越龍山等紹興黃酒企業使用的自來水也屬于鑒湖水嗎？
紹興市水利局水庫管理站站長謝振華、湯浦水庫管理局副局長丁恩理先后向記者證實：小舜江水庫就是湯浦水庫，位于上虞區湯浦鎮，不屬于鑒湖水系，屬于曹娥江水系。
按照國家質檢總局規定，“利用產自特定地域的原材料，按照傳統工藝在特定地域內所生產的，質量、特色或者聲譽在本質上取決于其原產地域地理特征并依照規定經審核批準以原產地域(名稱)進行命名的產品，即稱為原產地域產品。”
同時質檢總局在公告中明確，“紹興酒原產地范圍以《浙江省鑒湖水域保護條例》第二條規定的鑒湖水域保護范圍為準。”
本報記者根據浙江省人大常委會發布的《浙江省鑒湖水域保護條例》第二條內容，在地圖上勾勒出了特別保護區范圍和一般保護區范圍。發現范圍大致為目前鑒湖主體水域、鑒湖上游下游延伸段、南部山麓主要河流、北面部分河道水域。
紹興黃酒企業釀酒用自來水水源地小舜江水庫遠離上述保護范圍。
“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么我認為不應該再享受原產地域產品保護。”記者連日來采訪了多位浙江省內質檢、工商的相關負責人和工作人員，他們表示此事從無先例，且比較敏感，不愿意表露職務身份，僅愿以個人觀點表達。
浙江省質檢部門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紹興酒的釀造原材料中從來沒有自來水這一項，當年申報原產地域產品保護的材料上，也不可能有自來水這個原材料，否則就是自砸招牌。“你必須全部使用鑒湖水而不是長江水、黃河水、自來水。你在享受鑒湖水帶來的榮譽時，你必須承擔棄用鑒湖水帶來的后果。”
針對紹興酒的“酒娘”可能使用鑒湖水釀造的情況，湖州市工商一位部門負責人向記者表示，只要“紹興酒”使用了一滴自來水，就肯定違背了設立原產地域產品保護的初衷。這位負責人反問道：“是不是只要含有一滴鑒湖水，這個黃酒就可以稱之為‘紹興酒’？”
古越龍山信披誤導
然而對于鑒湖水無法釀酒的事實，包括上市公司古越龍山在內的紹興黃酒企業都沒有披露過，而無論是在其產品廣告中，還是在上市公司公告中，都明確標榜其所有釀酒水源是鑒湖水。
記者在酒仙網古越龍山旗艦店、天貓[微博]網上商城古越龍山旗艦店、1號店網絡超市等知名網購站點上看到，古越龍山陳列的每一款黃酒都注明原材料之一為鑒湖水，配以“汲取鑒湖冬水為血脈，清冽冰純”等宣傳語句為賣點；同時在記者翻查過的黃酒外包裝上，“紹興酒”原產地域產品保護標志全部清晰可見。
古越龍山曾于6月11日發布公告進行澄清，聲稱紹興市環保局對鑒湖水質的監測斷面，并非公司釀酒用水的取水口；公司釀酒用水不在上述斷面區域，沒有受到污染；公司目前的釀酒用水都達到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要求。
古越龍山的公告是想要表明，他們釀酒用的是鑒湖水，雖不在監測斷面附近，但也沒有受到污染。即使水質有所下降，公司也能通過水處理系統使其達到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要求。那么這一說法到底能不能站得住腳呢？
記者在沿著鑒湖南岸山麓一線走訪調查時發現，無論是婁宮江、漓渚江還是松塢江(均為鑒湖上游支流，在《浙江省鑒湖水域保護條例》第二條規定的鑒湖水域保護范圍內)，仍然可以看到一些水產養殖場和家禽養殖場，水色仍然呈現出灰黃并帶些綠的顏色。
紹興市環保局公布的《2013年環境狀況公報》中陳述道：“鑒湖水域16個市控及以上監測斷面中，無I-Ⅲ類水質斷面，Ⅳ類水質斷面9個，占56.2%；Ⅴ類水質斷面1個，占6.3%；劣Ⅴ類斷面6個，占37.5%。水質狀況為中度污染，主要污染指標為石油類、氨氮、5日生化需氧量。鑒湖水域所有斷面水質均不能滿足功能要求，總體水質沒有改善。”
然而古越龍山卻一直沒有披露過他們的取水口的具體位置，就連取水口所處的湖泊、河流名稱都三緘其口，更遑論使用自來水釀酒的事實。而公司公告所說的“公司釀酒用水不在上述斷面區域，沒有受到污染”更是與環保局的《公報》嚴重不符。
記者再次咨詢浙江省質檢部門和湖州市工商部門，對方表示，如果記者所說屬實，那么古越龍山還涉及存在虛假宣傳的嫌疑。
本報記者向古越龍山發送采訪郵件進行求證，但截至記者發稿，尚未收到來自古越龍山的電話、郵件等信息。
